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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科病房，充滿了許多有趣的人、事、物。一般人的印象裡，精神科病房都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堆病人張牙舞爪在裡面鬼叫鬼叫的，可是每次看到這一幕，我都覺得奇怪，電視裡到底演的是地獄還是精神科病房。大醫院小醫師裡的精神科病房就演得很傳神。窗裡窗外，隔著一道道的鐵門，精神科病患被鎖在特殊的空間裡，治療、輔導，直到疾病完全好了，或是，疾病根本就一輩子不能好，只能設法讓病人和疾病和平共處。

葉先生，28歲男性，這次入院的主訴是Demerol addiction，翻白話一點，就是嗎啡類的藥物成癮。其實在他入院之前，我就在急診看他很多次了。每次都主訴上腹痛來，要求醫師幫他打止痛針。這類的病人很聰明，他知道想要得到他要的Demerol針，人事時地物缺一不可。如果遇上了強悍的急診醫師、如果遇上了醫院Demerol大缺貨、如果裝病裝得太不像...這些都可能讓他被趕出急診而什麼針也沒打到。我就看他曾經被學長趕出急診過，也曾經看過其他老師替他打針。所以之後，他都只選在會替他打針的醫師上班時才會出現。

第一眼看到他，皮膚黃黃的，整個人乾乾扁扁的，兩眼無神，永遠皺著眉頭，永遠屈著身體抱著肚子，走路慢慢的。他會跟你說，「今天早上開始肚子痛...」但是你會明顯感覺到，和在內科真的肚子痛的病人相比，他明顯是在虎爛。你問他，0分是不痛，門把把手夾斷了那樣的痛是10分，你現在的痛是幾分，他會說，8分、9分。但是你會直覺他的表情可能只有0~1分。這次入院，目的就是為了替他戒掉Demerol。

主治醫師在他入院的第一天就強調，病房不會為他施打Demerol，連Morphine (就是嗎啡)也不會打。他一天只能選擇打三次針，都是鎮靜安眠類的BZD藥物。而且間隔要超過一小時。其他的不舒服，會用口服藥來控制。只是在每天晨會的時候，這個病人還是被不斷的拿出來討論，因為每當主治醫師下了班，整個病房剩下值班醫師的時候，就是他求針的好時機。他會看準哪一個值班醫師比較好講話，會嘗試著問問看能不能打demerol。只可惜他忽略了醫院團隊合作的風氣，也因此，沒有任何醫師替他打過Demerol，甚至，只要他一天打滿三針，連鎮定類藥物都不會給。

昨天下了班，醫院手機莫名其妙響起。心裡os，奇怪! 精神科值班不是on call嗎? 而且不是聽說值四班頂多被call一次，為什麼我這麼倒楣被call了。

電話那頭的護士小姐說得委婉，她說，病人說現在身體全身不舒服，六點多有打過一支鎮定劑了，可是現在還是不舒服，希望醫師去看他。我心裡暗幹，「喵的! 屎毒蟲，下班了還煩我。」可是還是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去了。

「請問你哪裡不舒服?」(沒辦法，還是要先排除生理上的問題...)
「全身僵硬，像是快要抽筋的樣子...」(這什麼鬼complaints? 是要羊顛瘋的意思嗎? @@)
「嗯，有沒有什麼地方是特別不舒服呢?」
「胃的地方，特別像是快要抽筋的感覺...」
「嗯，之前有過這樣嗎?」 (沒辦法，精神科會談強調反問病人的想法。)
「有，去了805醫院，那時候急診幫我打了Dormicum跟demerol就沒事了...」(喔~~露餡了...)

「嗯，主治醫師也有跟你談過，你入院就是為了戒掉Demerol，所以我們不會再替你打過demerol了...」
「我知道，那請問有其他比較強的藥嗎?」
「你六點多不是才打過一隻針嗎? 你覺得效果怎麼樣?」
「沒什麼用啊~ 陳醫師說要幫我處理，可是他給的兩種針，效果都不強，根本沒有用... 有沒有另外強一點的針?」

「還是要靠你的意志力撐過去啦! 你來的第一天，我們就告訴過你，如果你可以撐過這段時間，以後就海闊天空。可是如果你還是一直想打針，那一輩子就沒完沒了。」
「意志力? 啊我現在身體就不舒服得要死，你是要我怎麼撐過去?」

「而且主治醫師也有特別交代，是不可能替你打額外的針的。你們也已經約定好，每天三針的不是嗎?」
「什麼約定? 都是他在講，我從來就沒答應過!!」
「喔? 那天陳醫師查房的時候我也在場，你也沒有反對，還點點頭，不是嗎?」
「都是他在講，現在連morphine都不能打!!」
「你覺得無法接受，那當天你怎麼沒有跟他反應呢?」
「反應? 反應有用嗎? 還不是一樣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病人突然有點歇斯底里的暴怒，我也開始覺得有股壓力。可是壓力不是來自於病人。而是，除了原本就站在我旁邊，人很好的看起來有80公斤的護士阿姨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站了兩個精神科病房原本就有的警衛，好像很怕我被打的樣子。開玩笑~ 他們可是小看了我壘球隊練起來的肌肉了!!

「關於你的用藥跟針劑我們跟陳醫師也是有討論過，不過我們認為目前對你最好的方法就是這樣...」
「陳醫師陳醫師，那你現在去找他來，我要跟他談!!」
「嗯，可能沒辦法喔~ 我們這邊晚上都是值班醫師負責。不過你的狀況陳醫師也都了解，也有針對你的用藥做過調整了。」
「他真的了解嗎? 他三天才來查一次房，現在我出現新的狀況跟症狀了，結果你們還說要繼續這樣治療...」

「還是要靠你的意志力撐下去啦! 我們也都盡力在幫你，這也是為你好...」
「幫我? 你只會說要靠意志力撐下去，結果什麼也沒做，那你現在來幹嘛的?」

我盡量壓抑自己不爽的情緒，雖然我很想開醫囑order棍子一隻，請護士小姐把他打昏。

「那天陳醫師也說過，如果病人不痛苦，就代表是在裝病，你們就不會打針，你們在想什麼我都知道啦!」 他自以為已經摸清我們的底細般開始反擊。
「我想我們一開始的約定你也清楚啦~ 所以我們今晚不會再替你打針。還是希望你可以撐過去，配合我們的治療，這些都是為了戒斷你的Demerol，都是為了你好。」
「我有不配合嗎? 我入院以來有不配合你們的治療嗎? 之前溫和的跟你們說要打針，你們不打，是要我現在發脾氣了情緒不穩了要進保護室了你才要打嗎? 那你來幹嘛的? 我現在情緒不穩了，你先處理我的情緒問題啊!」 (喵的屎毒蟲浪費我的時間還敢嗆我...)
「這部分，如果你覺得情緒不穩想發洩想要進保護室的話我們是可以替你安排啦! 只是還是不會替你打針...」

後來跟值班住院醫師學姐討論了一下，先把睡前的藥讓他吃了。他睡前的藥林林總總加起來有20顆，光是兩種不同的BZD藥物加起來就有9顆。吃之前他問我，如果這些吃了還是睡不著怎麼辦?
「你先吃，之後去床上躺著，睡不著再說。如果你一開始就覺得自己睡不著，那就一定睡不著。」
「那半小時之後呢? 如果半小時之後藥效還沒發揮還是睡不著呢?」

我開玩笑跟護士小姐說，我去搬個茶几來station泡茶好了，反正他半小時後一定還會alarm。

果然!! 只是還好，學姐看完夜診，上來了，我也就趁機溜掉了...

屎毒蟲，年輕男性，體力生理都處於人生的巔峰，結果不好好工作，把自己搞得藥物成癮。這樣的屎毒蟲，真是一點也不值得同情，而且還真的很欠打。尤其是晚上還害我被call去醫院處理他的無理取鬧。喵的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