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我曾經造訪過此。是鏘綺要來的前夕,前往探勘。那時,入口處的溪流在整修,鳳凰林卻是半棵樹也沒有,空氣中滿是怪手機具挖起的沙石迴盪著,而我找不到瀑布的入口處。

兩年後,看了7watch的介紹,決心再尋一次。畢竟,瀑布衝洩而下的豪壯,我一直都無法睥睨。太魯閣峽谷中,白楊瀑布是我的最愛,長春祠瀑布與我初次造訪時相比已經式微。而中橫谷關的龍谷大瀑布則是我看到的第一個瀑布,我曾經震懾於那樣的景象,久久無法平息的激動與亢奮,讓我直至某年某月之前,仍舊對於瀑布存有崇敬的信仰。

從光復騎入鳳林已經下午四點多,天開始漸暗,陽光卻也還勉強可以探出頭來。從鳳林鬧區轉入小巷,跨越了經過精心設計的小陸橋,眼前是一片壯闊,近處是花東縱谷綠意盎然的田畝,幾個農夫穿著汗衫雨鞋,扛著鋤頭漫步在田梗中。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村莊中,泛紅的暮色是最方便的打卡機。遠處是綿亙不絕的山脈,幾根台電裝上的電線桿躲在綠葉成蔭的森林中喘息。還有一片大山壁,似乎將無法抵抗即刻到來的大風雨。我翻起安全帽蓋,拔下戴了許久的耳機,聆聽由深處傳來的鳳鳴,享受迎面而來的徐風。

我緣著還算熟悉的路往山內騎,視野漸行模糊。我試著找尋深埋在腦中的深曾記憶,想把它們粹取出來,然後與現在對照。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覆蓋寫入是我的選擇,現在的悠閒與舒暢,讓我不想對過去有任何緬懷,不想對未來有任何遐思。來到了熟悉的鳳凰林中,怪手機具已經離去,溪谷中的攔沙堰悄然完成。魚苗隨著階梯蹦蹦跳跳的,親水公園也已經在無人的坡地中開張。突然想到,這會是個很好的露營地方,倚山而成的自然風味,若蘸上嘻笑玩鬧的人味,也許是生命中的一道佳餚。

其實我不知道想要到達鳳凰瀑布該怎麼走,手中沒有地圖,腦中沒有藍圖,我想的,只是往與上次失敗的方向相悖的道路前進。這座橋上次似乎還淹沒在工程的泥沙中吧!過了橋,開始爬坡,其實心理已有準備,7watch中寫著它從不會是條路況良好的道路。總算見識到了,大約和鯉魚潭旁的夜遊山路一般陡峭、一般路面的山路。我戰戰兢兢的握緊龍頭,右邊是用以排水的山溝,左邊剛剛跨越的溪流卻早已躺臥在幾十公尺的腳下。

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也許我現在的意境沒有那麼樣的高尚,但心中的掙扎可想一般,該前進或是掉頭,全在念頭之間掙扎著。一條大樹葉橫亙路旁,一顆大石頭擋住了去路,一條岔道分散了思考,我不只一次告訴自己該回頭了,卻也不只一次告訴自己,優美的風景總在辛苦的嘗試之後。南安的造訪曾經如此,遠來的窺探也是如此,蘇澳的遊憩是如此,而今鳳凰瀑布也許只在百公尺外呀!

在轉折的地方,看到了遠處一個狀似涼亭的東西,心中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在花蓮遊蕩久了,最怕的便是這種,無意間闖入的夜總會。我曾經在學校宿舍的後面闖過無止盡的墳墓區,也曾在半夜兩點多一人騎過七星潭旁的公墓,台十一甲線入口處也總是看得我心荒荒的不踏實。往上騎,若真的那是個墳墓,我就掉頭。



若那真是個墳墓,我就掉頭。儘管隱隱約約看到了那像極了夜總會的屋頂,我還是硬著頭皮往上,畢竟騎了那麼久,好吧!只是我覺得騎很久,其實未必。不找到個結果是不輕易放棄的。從遠處便看到的紅色磚瓦,在繞了幾個小彎之後愈形清楚,像是,又像不是。我坐在機車上頭仍伸長著往前探,雖然其實不會有什麼用。越想越不對,若是個夜總會,怎會只有一座,而不是一群呢!

總算接近著那紅色磚瓦至清楚看見面貌為止,是個涼亭,一個年久失修的涼亭,座落在山與山之間,路與路的交叉點。在幾乎成一百八十度轉彎的山路上,它靜靜的守候著按著煞車緩緩爬升的過客們,日復一日。轉眼一看,右邊一塊石板,紅色的字砌上了「鳳凰瀑布」四個字。眼睛為之一亮,興奮的叫了出來。



我架好車,移動了幾個角度,出發前才與室友討論到如何在沒有別人的情況下自拍。只是想先澄清,我自拍的動機與愛美的女生不太一樣,只是想留下一些紀念,代表自己曾經到過這兒罷了!如果把相機架在機車上,先整理好角度,再於十秒內走到設定的點,也許,可以留下幾張不清不楚的模糊回憶吧!

走入了山與山之千的小步道,約五十公尺的路程後,鳳凰瀑布便近在咫尺。是個紳士般優雅的涓流,像是個民初文人習慣披上的圍巾,不怎麼昂貴,卻顯得氣質,不怎麼美觀,卻顯得莊重。沒有一洩千里的浩瀚,底下也沒有滾滾江流承載。我想猜測,一定曾經有兩個人,臥榻在長滿青苔的大石頭上,以大地為床,星空為帳,以鳥鳴為樂,明月為光,竊竊訴說著相互的床笫之私。我想這樣猜測,因為這兒是如此寧靜,如此安和。也許,就是因為它低調著默然不語,使得這兒不致於成為低格調的觀光客落腳的景點,讓它得以在百公尺外的喧囂中,存留一點自我。



我像是初出茅廬的小孩般亂跑亂跳,這是我第一次那麼樣的接近瀑布。曾經在我心中是偉大而不可褻瀆的大自然巨擘,如今赤裸裸而毫無保留的為我跳上第一支舞。我仰頭看著瀑布的源流,背後的夕陽餘暉暖著我的身子,而眼前的水柱沁著我的心情。偶爾幾滴水珠落上了我的身子,濕了我的髮,我的耳背,我的眼眶;也偶爾幾道紅光穿透了我的背脊,暖了我的頸子,我的嘴唇,我的心。這些水終究會到哪兒去?是逗留在這寧靜的世外桃源不肯離去,還是像小水滴的故事一般,順著溪流進入不知是否是家鄉的大海?

我在千百年來迎擊著衝刷而下的水流激起小小的浪花的石頭上滑了幾跤,卻抵擋不住我親進瀑布的慾念,我踏著小心的步伐,跨上了距離瀑布底端只剩一公尺的地方,蹲低洗著新鮮純淨的山泉,也拿著相機仰身拍攝最壯觀的場景。腳下的涓涓細流,流著流著鑽入了地底下,也許,我是說也許,他們回家的路,比我還漫長,還坎坷。

我該走了,畢竟,這兒並不遠,我還會有時間,我還會,回來,看看這兒的老朋友。只是不知道,它們是否會將我當故人。而回家之後,我要為這趟旅程,記下最完美的,或許是部分虛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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